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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采之之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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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采之之算

文采之獨自一人,一步三停的漫步在自家的院子,在游廊邊看了一回水,又在觀霞亭對著滿天的雲霞發了一會怔,等她的貼身丫頭喬翹拿了披風找來的時候,她才驚覺手臂有些涼意。

“小姐這樣不小心,要是著涼了,喬翹該挨老爺教訓了。”,喬翹正是蘊月第一次偶遇文采之的那名綠衣丫頭。

文采之笑笑:“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。日薄西山後,果然涼意習習。”

說著主仆兩人便往采之居住的暢院走去。

“小姐,今日管家又接了不少帖子,都是京城裏老爺素有往來的人家。”,喬翹一面走一面把今日的帖子報給采之。

采之靜靜聽著,末了閑閑一句:“你做主便是,又何必時時報?去不去,又有甚妨礙。”

喬翹聞言輕了聲音道:“自小姐到了京裏,相請的人日見日多,管家原先也擋駕,為此還同客人鬧過不愉快,到底還是攔不住了。”

文采之聽了冷笑兩聲,卻也沒有說話。喬翹深知自己的這位小姐目下無塵,面上固然斯文有禮,實則未必什麽人都看得進眼的,因此也不敢再說話。

未幾,回到閨房,采之便坐在古琴前,輕輕的撫了一回琴,漸漸又覺得沒意思,便丟了琴,又坐到繡架前。

那繡架上繃著不過五寸見方的素絹,素絹上幾桿蘆葦,下面五色絲線,繡了一對精致已極的交頸鴛鴦戲流水,只可惜,那對鴛鴦其中一只只得了一半。采之左右的看了一回自己的繡品,只覺得那雙鴛鴦就要躍絹而出,正在眼前嘩嘩逗弄流水,翻的心湖一陣陣的桃花逐風舞。

不一會,采之小心翼翼的劈了絲線,將細若發絲的絲線穿了針,十指春風,便在繡架上繡開來。喬翹見采之繡的仔細,鼻尖都微微滲出細汗來,便取了宮扇立在一旁輕輕打著。

采之聚精會神走了不過幾十針便覺得疲倦,便停了手,又看了一回,輕輕嘆了氣道:“罷了,再繡,就走樣子了。”

喬翹笑開:“還未曾見小姐為那副繡品這樣用心呢!”

采之嫣然一笑,心裏的一縷喜悅便漾在眉目間,譬如朝露初見朝陽般晶瑩。

喬翹一楞,便打趣:“也不知誰有這樣的福氣,能得小姐這方帕子!”

采之嗔了喬翹一眼,只不說話,直走到書案旁坐了下來,隨手拿了一份帖子:

“顧花詞”

“菊花隴,舒遠目。顧盼,郁郁不解,哪處玉芙蓉,悉蜜心。

“阡陌紅,散稠雲。低吟,聲聲聲慢,哪處飛天蕊,旋覆寒。

“槐滿路,馨雅頻。輕嘆,寒暑往來,哪處鷺鷥花,可忍冬。

“姐姐鑒,阿爽盼你一同游河。”

“這小丫頭,倒有些意思!”文采之念罷花箋,輕聲說道。

喬翹伸了頭略一看:“趙爽趙小姐?”,說罷一笑:“她也有這別致閑情?”

文采之聞言笑笑,看了喬翹一眼,輕聲道:“別致的不是這位趙爽小姐,而是那阿繁丫頭!”

喬翹一楞,旋即明白:“上回同小姐一起蹴鞠的那丫頭?她不是景怡郡王府裏的人?”

“阿繁……她雖然拿了個丫頭身份,但依我看她自己也沒把自己當個下人,只怕她的主人,江蘊月大人也沒把她當丫頭。”采之順手把帖子遞給喬翹。

喬翹接了,又讀了一次,才笑道:“小姐怎知不是趙小姐的手筆?喬翹念了這顧花詞,只覺得拗口,平仄音韻都不大通。”

采之笑笑:“趙爽?那日我在馬場,便知這姑娘是個只愛武裝的,那樣的脾氣哪裏寫得來這樣的東西?你說這詞音韻不通,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。”

看著喬翹迷惑,采之接著道:“你看這詞,每句首的菊花、紅花、槐花,都是入藥的雅花,後面綴著的‘舒遠目、散稠雲、馨雅頻’既是作詞人的寄情,也是這花的藥性。接著‘郁郁不松、聲聲聲慢、寒暑往來’都是病癥,後面玉芙蓉、飛天蕊、鷺鷥花,恰恰是對癥入藥的花,悉蜜、旋覆、忍冬則分別是其別名,是指代於我、揚頌於我。以花喻己比人,又嵌了藥性以頌揚、期盼,可見心思巧妙,不與人同。不知岐黃者,便只道她附庸風雅,音韻不究,知之者,自然而然,也是同道中人了。”

喬翹聽了頗為驚訝:“小姐果真博學!如此說來這阿繁丫頭……也甚是了得。”

文采之一笑,神情裏有抹深思:“阿繁,聽哥哥提過,精於岐黃,這詞雖不工整,但裏面的心思,有趣!那丫頭……我看她雖然是無拘無束的模樣,但那嬌憨模樣下面的精細圓滑處,不是細細品來也不是人人能見,偏偏人人都道她天真爛漫。何況……如今的江蘊月江禦史,也是聲名鵲起了,這跟在他身邊的人……”

說起這個喬翹就有些咬牙切齒:“小姐不提,喬翹也不敢為小姐抱不平!江大人身邊那廝,恁得無理!哪裏旮旯裏的芝麻官兒,也端了這樣天大的架子!照喬翹說,小姐只不要理他們才好呢!”

文采之執起喬翹放在一旁的團扇,輕輕搖著,嘴角的笑矜持而無懈可擊:“教導過你幾次?何必與這樣的人一般見識,失了氣度?京城裏未必人人我都交往,只是這景怡郡王的養子、塑方侯世子,采之倒有些心思想交往。”

喬翹虛心受教,采之便丟下喬翹,信手輕撫書案上管家送來的各家名帖,徑自想了心事。

今日父兄再一次提到了自己的終身大事,話裏話外,究竟還是有十分的疼愛她。

然而自古侯門繡戶女子,做了多少傳奇?自小博覽群書,早已明白名利場、功名薄也不過英雄冢、美人淚。生於高門氏族,註定把終身系在家族命運上,便如花瓣重重的天香牡丹,開的再富麗,也只能開在枝頭,零落了,什麽都不是。破瓜後,采之見著上門提親的人一日多於一日,便漸漸明白,自己的命運即將被決定,差別只在於,是皇帝的妻妾,還是王公貴族的正妻。

既如此,何必自怨自艾,強說憂愁?又何苦扭捏作態,委屈自己?只要並不妨礙家族利益,想必父兄也樂見自己嫁給心儀之人。

譬如,李存戟……

文采之心裏默念這名字,想起市井間聽過的傳言,想起清河邊的初見、南苑裏的協奏、馬場中的眷顧……見慣冠蓋滿京華,惟其落花處獨立。

英國公的嫡孫女,又如何?空長了傾城貌,若成孤芳無人賞,亦是令人厭棄。稍縱即逝的緣分,大約只有一次機會把握。

何況李存戟身後是西北軍團和江南世家,而自己則是洛陽權貴之女,若兩家聯姻,必然能消弭父親對西北的憂慮,更能鞏固家族在朝中又或者在洛陽權貴中的地位……

……

七月二十一,雖然立秋已過,但那秋老虎正張了嘴,呼呼噴著熱氣,天燥熱的連趙恪也扛不住,往南苑消暑去了。

趕上休沐日,鼎方侯一家老小,便約了趙怡等人開了游舫,在清河上游船,借著些水汽河風納涼。

趙爽此次也是頭一回進京,並無親朋故舊,因此同阿繁商議了也邀請文采之。只是趙爽不甚好詩文,又因京中諸人都喜文,也有些風雅意思,阿繁見狀才隨筆一揮,添了首顧花詞,不料真把文采之請了來。

李玉華年紀大了,但素來李家經營藥品,因此深谙養生之道,年紀一把,在這暑熱天氣裏,還算是自如,他也不過照例的同趙怡、蕭子軒幾人聊聊天,看見文采之來了,也笑:“這不是英國公的孫女兒?來來!你不要拘禮!我同你爺爺早年時候還常有書信往來!”

文采之聽了連忙上先對趙怡行禮致意,趙怡眼光一掃,嘴角掛著淺笑,算是回了禮。

文采之這才同李玉華說話。李玉華原本也不是十分拘禮的人,何況年紀大了,自有一股從容心胸,看見文采之美姿容、雅舉止,心裏也喜歡,只同對待自己孫輩一般,細細述話,問了琴棋書畫,更是讚嘆不已:“你這孩子!你爺爺只怕老懷安慰!”

正說著,李存戟同江蘊月都是一身常服相攜走過來。李玉華看見了都招手:“存戟、蘊月,文家小姐,只怕都認得?你們也不要過於拘禮,說起來,都是累世的交情了,到了你們這輩,生疏了就不好了,何況文小姐這樣的人品!”

三個年輕人相見畢,唯李存戟從容依舊。文采之雖然有李玉華的話壯膽,但面對著李存戟總有些臉紅,只能勉強大方著。這到了江蘊月,壓根不敢在采之面上停留,總是看一眼,就飛快轉開,又伴隨著耳熱心跳。

一旁的蕭子軒一言不發,細細觀察著幾個年輕人。趙怡偶爾插話半句,場面不見得冷,卻也不是十分融洽。未幾,趙爽扯著阿繁闖進來:“呀!文姐姐,還怕你不願來呢!怎麽來了也不言語一聲?”

阿繁也笑道:“姐姐!姐姐果然來了!”

文采之連忙站起來,手持絲帕笑得恬靜:“阿繁好巧的心思,自然要來的!”

趙爽聽見了對阿繁吐了吐舌頭,才笑道:“呀!姐姐看出來不是阿爽寫的花辭?阿繁,你又說對了!”

阿繁便有些得意:“姐姐那樣聰明,怎會看不明白!咱們在後面同小侯爺釣魚呢,正說要放了小船下去,姐姐,你快來!”

趙爽聽見了連連擺手:“小船?阿爽不去!大船我都嫌晃的慌,那小船豈不是要命?阿爽可是只旱鴨子!”

阿繁咯咯笑開:“怕什麽,不還有我呢!小侯爺也在江南長大,踏舟楫如履平地,你還怕會掉在水裏喝一肚子的水?”

江蘊月見狀便拉著阿繁先對李玉華等人告了罪,才對李存戟說:“小侯爺,咱們也別吵了長輩們安靜,小丫頭想捕魚,對侯爺的身手很是欽佩敬仰,小侯爺何妨給咱們露一手?”

未等李存戟說話,李玉華便連連搖頭說:“兩個丫頭,真是聒噪!哪來這麽些話,倒湊成了一對鶯兒,只是你們使了什麽本事請采之來的?罷罷!存戟、蘊月,領走,玩去吧,也難得你們有這空閑。”

文采之聽聞了忍著笑,將花箋遞給李玉華,未來得及說話,就被阿爽拉走了。

李玉華忙不疊迎懷飄來一張花箋,接住了,又是笑又是嘆氣,瞇著眼看了花箋,才順手遞給趙怡:“萬料不到,竟是這等脾氣心思。”

趙怡、蕭子軒兩人都看了阿繁的顧花詞,都默默無語,尤其趙怡,又掀了舊事般,心裏一陣一陣的疼惜之情。

李玉華見趙怡沈默,也輕了聲音,白發雪須間面容有些怔怔的:“往日裏內子、妹妹何嘗不是這樣不知憂愁又心思靈巧的!到了淸月……哎!我夢裏頭見了她母親她舅媽都覺得慚愧。年紀小小哪來的那等明白通透,怪道合了松風和尚的眼緣!”

趙怡默默無語把花箋拿在手裏,翻來覆去,似看非看。

一旁蕭子軒嘆道:“說起松風和尚,才真是慚愧,當年西北一役松風醫僧為救治傷兵獻了多少功勞,王爺也沒法給犒賞。後面殉了國,咱們化了他的法身,留的舍利子,至今未覓得合適的地方造塔安葬,哎!”

李玉華點點頭:“松風和尚,都多少年了!先前他在翠雍山苦行僧般修行,布了多少功德!是該有座佛塔。”

“侯爺說的是,這也是怡這二十年的心願,等著孩子們都上道了,也好還這心願。”趙怡輕輕道。

李玉華看著趙怡有些傷感,滿心勸慰的話也再說不出口,末了輕嘆,轉了話題道:“說起來這些孩子們都長大了,咱們做長輩的少不得又是操心啦!”

正說著,舷窗外一陣一陣的喧嘩,三人看去,不禁又笑起來。只見豆子、阿繁、趙爽和蘊月竟擠了一葉小蘭舟,蘭舟搖搖晃晃的,惹得趙爽、蘊月扶著舟沿高聲呼叫,阿繁和豆子自然也樂得哈哈大笑。旁邊存戟和文采之竟然同乘一更小的扁舟,卻也穩穩當當,自有一股逍遙情懷。

“阿繁這丫頭,真是古靈精怪的。看她這花辭也算是別致,倒也不枉費這番緣分……”趙怡首先發話,卻是似笑非笑的:“說起來蘊月也不小了,怡名義是他爹爹,實則……他的終身大事,卻也不好做了十分的主。他娘不在了,侯爺是他娘的外族,怡還想侯爺幫幫眼呢。”

李玉華想是見趙怡轉了心思,便也笑道:“王爺養了蘊月十六年,勝於己出,這個主,老夫看,名正言順!自然做的!”,說罷又對蕭子軒點點頭。

蕭子軒了然,對趙怡說:“王爺,小月落在園門前,無論什麽道理,就都是他生身父母全托付給您了,侯爺這番話,在理!”

趙怡點點頭,李玉華見了也笑:“還有一句話,我雖然也不是蘊月的父母,只是想著這些孩子們,總有一份情意在,也盼望他們如意順利一些。蘊月世子這些孩子,將來討的媳婦,自然也要他們明明白白、心甘情願才好。”

“這是自然!”趙怡答道:“說起來,存戟比蘊月還大兩三年呢,侯爺、青雲夫婦想必也有些計較?”

李玉華聞言斂了笑,眼光追著那一葉逐流水的扁舟,輕輕道:“存戟自小不是任性的孩子。”

趙怡正要再問,又聽見舷窗外“嘩嘩、嘩嘩”的水聲,間雜著陣陣笑聲。三人再看,原來阿繁和豆子正和李存戟、文采之打水仗。

原先阿繁見李存戟從來寵辱不驚的風度,算準了李存戟究竟不如自己熟知水性,因此也有意想捉弄李存戟。江蘊月知道了自然是千肯萬肯的,加上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豆子,幾人上了小舟沒一會,阿繁和豆子就鬧騰開了。

蘊月不如豆子有戰鬥力,也比不得阿繁熟知水性,只和阿爽相對而坐,在蘭舟一側保持平衡,阿繁和豆子有備而來,忽的掏出一對葫蘆瓢,在清河裏兜了水就往不遠處的存戟、采之潑去。

采之不防,被阿繁豆子當頭一澆,幾乎落湯雞般狼狽,心下一股惱意升騰起來,待要冷了神色,忽的看見李存戟一躍而起,趕至扁舟中間,執起木漿當長棍,掄圓了舞著,迅即又轉頭對采之說:“移到我身後去!”

采之一楞,趕緊的照做。

存戟究竟不谙水性,手上木漿固然舞得精彩,但腳下站在船側搖搖晃晃,極為狼狽。

那邊阿繁看見李存戟動作笨拙,早沒有了那股從容,只哈哈大笑,差點倒在旁邊的蘊月身上,哪裏還能繼續潑水。豆子一看不對,連忙叫道:“臭丫頭,還敢誇海口說自己能!你快些躲到一邊去,我來!”

阿繁聽了也不思量,只笑著往蘊月一側擠,蘊月阻止不及,那邊豆子也同李存戟一般,拿了船槳舞得虎虎生風。這下蘊月他們反倒是吃了不少水花,且一側船上只有豆子,另一側倒有三個人,加之趙爽原本就怕水怕的要緊,這下豆子在那邊舞得乾坤顛倒,蘭舟亂晃,真把她嚇壞了,只尖叫著往蘊月阿繁身上撲:“阿繁、阿繁……我怕……”

“啊……你不要過來!你、你、你……”

“哥哥、哥哥,你不要舞了……”

“死丫頭……”

“啊~~~~”

“撲通”,一聲巨響……

蘭舟傾覆……

豆子反應倒是快,當即一跳,金雞獨立,暫時沒有落水,但四肢裏三肢狂舞,最後腳下一滑,只留下一聲大吼:“死丫頭,臭主意……”

“撲通”最後一聲響……

豆子落了水,李存戟這邊也沒落著好。剛才忙著擋水倒是不覺,這回停了手,李存戟只覺得小船被自己晃得厲害,腳下不穩,眼見著就要步了阿繁等人的後塵!

幸虧後邊還有文采之,忙忙的一把抱著李存戟的臂膀……人倒是扶住了,但木漿混亂中掉進了水裏,幾下沈浮,就被沖走。等文李兩人穩住了船,才發現不僅丟了船槳,連自己身下的這一葉扁舟都被河水遠遠的沖離了游舫。

文采之和李存戟面面相覷,這下落了單了!真個叫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的下場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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